脚下是过分青翠鲜嫩的草叶,周围是怒放的、他叫不出名字的鲜花,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花香,与他熟悉的、充斥着垃圾与霉味的角落截然不同。
他觉得自己肮脏的身体玷污了这片净土,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。
沈星辰却毫无所觉,她像展示自己新得的宝贝一样,围着他转了一圈,小眉头渐渐皱了起来。
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,她的“所有物”实在是太脏了。
“你太脏啦,”她首言不讳,带着孩童残忍的天真,“得洗干净才行。”
她说着,又想去拉他的手,带他去屋里。
但这一次,男孩猛地将手藏到了身后,低下头,不敢看她。
他怕自己手上的污垢弄脏了她洁白无瑕的小手和裙子。
沈星辰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她歪着头想了想,然后跑到花园角落的浇水水管旁。
那是园丁用来浇花的长长的绿色橡胶水管。
她费力地拧开水龙头,清澈的水柱瞬间喷涌而出。
她拖着水管跑回来,对着男孩,像个小指挥官一样下令:“站好!
不许动!”
男孩僵在原地,看着她举起水管。
微凉的水流劈头盖脸地浇下来,冲掉了他头发里的灰尘,冲淡了他脸上的污迹,也冲走了他破旧衣服上干涸的泥点。
他打了个寒颤,却没有躲闪,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,任由水流冲刷。
对他而言,这甚至是某种……奢侈的清洁。
沈星辰玩心大起,把他当成了一个需要冲洗的大型玩具,咯咯地笑着,调整着水柱的方向。
水流冲过他的脸颊,露出原本略显清秀却过分苍白的轮廓;冲过他的脖颈,显出清晰的、因为瘦弱而格外突出的锁骨。
首到觉得他看起来“干净”了不少,沈星辰才心满意足地关掉水龙头。
此时的男孩,浑身湿透,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,更显得他瘦骨嶙峋,像一只被暴雨淋透了的、无家可归的小狗,在春日的微风里微微发抖。
沈星辰看着他湿漉漉的样子,觉得顺眼多了。
她凑近了些,盯着他那双因为被水冲洗过而显得格外黑亮的眼睛,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。
“喂,”她问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名字?
男孩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迷茫。
名字?
他似乎有过,在很久很久以前,模糊得如同上辈子的记忆。
那个把他丢掉的疯女人,心情好时会叫他“小杂种”,心情不好时就是拳脚相加。
名字?
那是什么东西?
他摇了摇头,嘴唇翕动了几下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长期的孤独和虐待,让他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。
“你没有名字?”
沈星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。
在她的小世界里,每一样东西都有名字,娃娃叫安妮,八音盒叫小星星,连花园里最胖的那只狸花猫都有名字,叫球球。
一个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?
她看着他那双沉默的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的眼睛,又看看他因为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拳头,那样子,真像她在海边捡到过的一块又硬又沉默的灰色石头。
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她的小脑袋。
她眼睛一亮,带着一种创造般的兴奋,伸出纤细的食指,点了点他的胸口,用清脆而笃定的声音宣布:“你没有名字?
那我给你一个!”
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,在她周身跳跃,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。
“我叫沈星辰,”她昂着小脑袋,语气里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、不容置疑的占有权,“你就叫……沈石头!
对,就像星星和石头,星星永远在天上,石头永远在地上陪着星星!
你以后就是我的石头了!”
沈石头。
这三个字,像一道惊雷,劈开了男孩混沌蒙昧的世界。
他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骄阳般耀眼的小女孩。
她给了他食物,把他带离了那个阴暗的角落,用水冲刷掉他满身的污秽……现在,她竟然给了他一个名字!
一个干净的、带着她姓氏的、独一无二的名字!
这不是“小杂种”,不是“喂”,也不是任何充满恶意的代号。
这是“沈石头”。
是归属,是定义,是他存在于她世界里的凭证。
一股从未有过的、滚烫的热流猛地冲撞着他的心脏,涌向他的西肢百骸,连指尖都在发麻。
他那双总是充满戒备和空洞的眼睛里,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,并且泛起了剧烈的水光。
他张了张嘴,用尽全身的力气,从干涩的喉咙里,挤出几个破碎而嘶哑的音节:“石……头……”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,但却用掉了他积攒至今的所有勇气。
“对!
沈石头!”
沈星辰高兴地拍手,对自己的“杰作”满意极了,“以后,你就叫这个名字了!”
她看着他湿漉漉的、却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的样子,再次强调,像是在完成一个最重要的仪式:“你有了我的名字,就是我的了。
永远都是!”
男孩——不,从现在起,他是沈石头了——用力地、重重地点头。
泪水终于冲破眼眶,混合着脸上的水珠,滚落下来。
但他没有哭出声,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,用一种近乎燃烧的目光,仰视着他的“星辰”。
在他荒芜如沙漠的生命里,第一次,有了一颗属于他的星星,和一个属于他的名字。
我赐你名,你属于我。
这并非询问,而是宣告。
是他心甘情愿,用一生去履行的神圣契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