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聚光灯像一轮炙热的太阳,烤得我脸颊发烫。 我坐在第一排正中央,
手指紧张地绞着裙摆,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。台上那个穿着剪裁精致深色西装的男人,
正从容不迫地向世界展示他的最新发明。他身姿挺拔,言语沉稳,掌控着全场的气氛,
是当之无愧的焦点。 可我的目光,却穿透了这耀眼的光环,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雨夜,
广告牌后面,那个浑身湿透、眼神像受惊小兽般的男孩。 “……最后,
”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,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,将我的思绪拉回,“我想特别感谢一个人。
”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的镜头都转向了我。 他深邃的目光穿越人海,
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,那里面有毫不掩饰的感恩与温柔。
“在我还是一个一无所有、蜷缩在雨夜里不知明天在哪里的孩子时,是她,捡到了我。
”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却更显真挚,“她给了我一个家,一个名字,
教会我认识第一个字,送我走进校园。她让我相信,即使身处最深的黑暗,只要不放弃,
总能找到光。” 我的视线瞬间模糊,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。 “林晚姐姐,
”他清晰地叫出我的名字,像一声温柔的钟鸣,“我所有的努力,
都是为了成为配得上你当年那份善意和光芒的人。以前,是你保护我,照亮我;以后,
换我来保护你,照亮你。” 雷鸣般的掌声中,他走下舞台,穿过人群,向我伸出手。
“姐姐,”他轻声说,眼眸里映着璀璨的灯光,也映着我的泪眼,“我们回家。
”第一章 雨夜微光2014年的深秋,这座城市被一场连绵不绝的冷雨笼罩。
雨没有夏日暴雨的激烈,只有一种渗透骨髓的、黏腻的阴冷。它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灰色巨网,
将天空、街道和行人的心情都一同网在其中。 我锁上“拾光书店”的玻璃门,
将门上那块手绘的“营业中”木牌翻转,露出背面稍显陈旧的“休息中”字样。
店里暖黄色的灯光熄灭,最后一丝暖意也被我关在了身后。父母意外离世后,
这间不大的书店成了我唯一的寄托和生计。日子清贫,但守着满屋子的书香,
守着他们留下的痕迹,心里总归有一份安稳。 公交站台空无一人,
只有雨水敲打顶棚发出的单调而寂寞的声响。我撑开伞,冰冷的雨丝依旧顽劣地钻进裤脚,
湿漉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,带来一阵阵寒意。街道对面的霓虹,
在湿滑的地面上晕染开模糊而扭曲的光斑,像一幅被随意泼洒又即将干涸的油画。
就在我以为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和这场无尽秋雨时,一声极轻、极细微的呜咽,被风裹挟着,
断断续续地钻入我的耳中。 那声音太微弱了,像刚出生的小猫,气若游丝,
带着一种濒临绝望的无助。 我的心猛地一紧。循声望去,
声音来自站台角落那个巨大的、亮着浮夸广告的灯箱后面。那里光线昏暗,
堆放着一些不知谁丢弃的纸箱杂物。 我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。在这个城市独居两年,
我早已习惯了保持距离和警惕,这是保护自已的方式。但那声音里透出的脆弱,
像一根生锈的针,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包裹着硬壳的心脏。 犹豫只在片刻。我撑着伞,
一步步走向那片阴影。 灯箱后面,一个瘦小得惊人的身影蜷缩在那里,
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。 那是个孩子。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,
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、洗得发白甚至有些透明的蓝色外套,袖子短了一大截,
露出细得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芦柴棒似的手腕。裤子也短了,***的脚踝冻得发紫,
沾满了泥点。他低着头,乱糟糟、黏成绺的头发像一丛被践踏过的野草,遮住了大半张脸,
我只能看到一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、尖削的下巴,
以及眼角下方那块已经结痂但又因寒冷撕裂、渗着淡淡血丝的擦伤。
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旧床单包裹起来的布包,双臂死死地环抱着,
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凸起、泛着青白。仿佛那不是布包,
而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,是他全部的世界。
他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,那不仅仅是寒冷,
更像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、无法抑制的恐惧。 那一刻,
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酸涩与怜悯汹涌而来。他看起来那么小,那么轻,
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无情冰冷的雨夜彻底吞噬。 我蹲下身,
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得像店里那只最温顺的猫咪,生怕惊扰了他。 “小朋友,
”我轻声唤道,声音几乎要被雨声掩盖,“下雨了,你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?
” 他没有抬头,反而把自已缩得更紧了,膝盖几乎要顶到胸口,形成一个绝对防御的姿态。
那是一种长期处于不安中形成的本能。 我叹了口气,雨水顺着伞骨滑落,
在我脚边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。我把手里的伞又往他那边倾了倾,试图为他挡住更多风雨。
“我家就在附近,要走吗?先去我家躲躲雨?你这样淋着,会生大病的。
” 他终于有了反应。极其缓慢地,像电影里的慢镜头,他抬起了头。
那是一双我此生都无法忘记的眼睛。 漆黑的瞳孔,
像两口被遗弃在荒原的、深不见底的古井,里面没有丝毫属于孩童的天真、好奇,
只有满满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警惕、阴郁,以及一种与年龄极端不符的、近乎死寂的绝望。
他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,没有任何表情,眼神像冰冷的探针,
似乎在评估我话语里的每一个音节,是陷阱还是救赎。 时间在沉默的对视中凝固,
哗啦啦的雨声是我们之间唯一的背景音。足足过了有一分钟,他依旧紧闭着嘴唇,
没有任何表示。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,风卷着冰凉的雨丝,
恶意地扑打在他单薄的身体上。我知道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。 “你看,我的衣服也湿透了,
”我指了指自已湿了大半、紧贴小腿的裤脚,试图用共情来打破他的壁垒,
“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当落汤**吧?就去我家坐一会儿,等雨停了,
或者你找到想去的地方,再走,好不好?我保证,我不是坏人。
” 或许是我此刻的狼狈让他降低了一丝戒心,或许是他实在无法抵御这刺骨的寒冷和饥饿。
他盯着我,又迟疑了几秒,然后,抱着布包的手指,极其轻微地、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。
我立刻抓住这个微小的信号,将伞柄递到他面前。 他看了看那柄略显陈旧的雨伞,
又看了看我写满诚恳的脸,终于伸出了一只冰冷、脏兮兮、布满细小伤口的手,
轻轻地、试探性地握住了伞柄的末端。他的手很小,很凉,像一块在冰窖里冻了许久的石头。
在他握住伞柄的瞬间,我几乎是下意识地,用自已温热的手掌,
包裹住了他那只冰冷的小手,想渡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。 他像被电流击中一样,
猛地瑟缩了一下,手臂肌肉瞬间绷紧,流露出想要逃跑的意图,但最终,他没有立刻抽开。
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那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。 “走吧,就在前面,不远。
”我握紧了他冰凉的小手,语气轻柔却坚定。 从公交站到我住的老小区一楼,
只有短短五分钟的路程。但这五分钟,却感觉无比漫长。他走得很慢,
每一步都带着深深的迟疑,身体始终处于一种微微向后倾的姿态,仿佛随时准备挣脱我的手,
逃回那个他认为“安全”的角落。我的手一直牵着他,
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心的冰凉、粗糙的掌纹,以及那始终紧绷的、充满戒备的肌肉线条。
我住的是父母留下的老房子,位于一栋旧居民楼的一楼,带一个不大的、有些荒芜的院子。
打开门,温暖的、混合着旧书纸张、淡淡茶香和饭菜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,
这是“家”的味道。他站在门口的水泥地上,像一尊突然被定住的小小雕像,
不肯再往前迈一步。眼睛像最精密的雷达,
警惕而快速地扫视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——简单的原木色家具,
靠墙摆满书籍、有些斑驳的书架,窗台上几盆顽强生长的绿萝,
还有沙发上随意搭着的针织毯…… “进来吧,没关系的,不用换鞋。
”我用力把他拉进屋内,关上门,将凄风冷雨彻底隔绝在外。屋内的温暖似乎让他更加不安。
我在玄关的鞋柜里翻找了一会儿,
找出一双我弟弟小时候穿的、鞋面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拖鞋,放在他面前。
“把湿鞋子换下来吧,不然寒气从脚底进去,真的会感冒。
” 他低头看着那双对于他来说依然有些大的拖鞋,没有动,
只是把怀里那个湿了一角的布包抱得更紧了。 我没有再催促他,转身走进卧室,
在衣柜深处翻找。我弟弟比他大几岁,小时候的衣服应该还能穿,只是肯定会大不少。
当我拿着一套干净的、蓝色的儿童运动服走出来时,看到他还像刚才那样站在原地,
湿漉漉的鞋子在玄关垫子上留下了一小圈深色的水渍。而他的人,
却不知何时蹲在了客厅的角落,那个破布包依旧被他紧紧抱在怀里,
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,整个人缩成最小、最没有存在感的一团,
仿佛这样就能获得某种程度上的安全感。 我的鼻尖猛地一酸,眼眶发热。
这绝不该是一个孩子应有的姿态。 我把衣服放在离他不远的沙发上,
尽量用平静温和的语气说:“干净的衣服放这里了。浴室在那边,”我指了指方向,
“里面有热水,你可以去把湿衣服换下来,舒服一点。我去给你煮碗面条,吃点热的东西,
身子就暖和了。” 说完,我不再看他,径直走进了厨房,给他留出独处和适应的时间。
我知道,对于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,过度的关注只会让他更加恐惧。 我在厨房里烧水,
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和一小把青菜。水汽在厨房里氤氲升腾,模糊了玻璃窗。
在这片温暖的白雾中,我能隐约听见浴室方向传来极轻微的、窸窸窣窣的声响,
还有水流细小的声音。他应该是在换衣服,或许还偷偷用热水擦了擦身子。
这让我一直悬着的心,稍微落下了一些。
当我端着一碗热气腾腾、卧着金黄荷包蛋、点缀着翠绿青菜的鸡蛋面走出厨房时,
看见他已经换好了那套蓝色运动服。果然太大了,袖子卷了好几圈才勉强露出手腕,
裤腿长得他不得不笨拙地把裤脚挽到了膝盖上面,露出两截细瘦得像麻杆一样的小腿。
这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,却又莫名地让人心头发紧、鼻酸。 他站在客厅中央,
手里依然抱着那个不离身的布包,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。但他的眼睛,
却不受控制地、直勾勾地盯着我手里那碗散发着浓郁食物香气的面条,
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,艰难地咽了咽口水。然而,他依然没有动,像在等待某种许可,
或者指令。 我把那碗仿佛带着光芒的面条放在餐桌上,拉出一把木椅:“坐吧,趁热吃。
我叫林晚,树林的林,夜晚的晚。你呢?你叫什么名字?” 他依言坐下,
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,背脊挺得笔直,
是一种长期处于紧张状态形成的习惯性姿态。对于我的问题,他依旧保持沉默,
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、倔强的直线。 我没有再追问,转身也给自已盛了一小碗面条,
坐在他对面,拿起筷子,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。我故意吃得很香,
发出轻微的、满足的吸溜声,一边吃一边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说给他听:“我小时候,
每次下雨天放学回家,我妈妈就会给我煮这样一碗鸡蛋面。她说,下雨天身上沾了寒气,
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,从头到脚就都暖和过来了,心也就踏实了。
” 我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。他看了看我,
又低头看了看面前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和热气的面条,犹豫了很久,
久到我都担心面条会坨掉,他终于慢慢地、小心翼翼地拿起了筷子。他的手指还很僵硬,
握筷子的姿势有些别扭,显然并不熟练。 他夹起几根面条,放在嘴边吹了又吹,
然后才送进嘴里。他吃得很慢,很小口,每一口都在嘴里停留很久,
像是在仔细品味这久违的食物香气,又像是在确认这东西是否安全。
吃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,我看见他低垂着的脑袋,
有晶莹的水珠接连不断地、无声地掉落在乳白色的汤碗里,漾开一圈圈小小的、急促的涟漪。
他立刻抬起手臂,用那过于宽大的袖子,胡乱在脸上用力擦了一把,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,
只是肩膀的抖动更明显了些。 我的心脏像是被那几滴滚烫的眼泪狠狠烫了一下。
我没有戳穿他,只是默默地把自已碗里那个完整的、金黄的荷包蛋,用筷子轻轻夹起来,
稳稳地放到了他的碗里。 “我最近胃口不太好,不太想吃鸡蛋,你帮我吃掉吧,别浪费了。
”我用尽量轻松、自然的语气说道,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 他猛地抬起头,
那双漆黑的、深潭般的眸子看向我,
里面充满了复杂的、翻涌的情绪——惊讶、困惑、难以置信,
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、被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动容。他看了我几秒,然后又迅速低下头,
默默地、小口小口地、却异常坚定地把那个代表着善意的鸡蛋吃了下去,
连一点碎屑都没有剩下。 等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条,
甚至连碗里最后一点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后,我起身准备收拾碗筷。就在我转身,
手指刚刚触碰到冰冷的瓷碗边缘时,身后传来一个极其沙哑、微弱,
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磨过无数次喉咙才能发出的声音。 “我……我没有名字。
”第二章 以我之姓,冠你之名我手里的碗差点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而滑落。
我猛地转过身,看到他依然低着头,手指紧紧绞着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运动服衣角,
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惨白,仿佛说出这句话,
已经耗尽了他积攒了许久的、甚至是全部的勇气。
一个没有名字的孩子……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我的心上。他究竟来自哪里?
经历过怎样不堪的过往?才会连一个属于自己的称呼都没有?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与酸楚,
走回餐桌旁,再次蹲下身,努力让自已的视线与他齐平。
我看着他那双躲闪的、深不见底的眼睛,心脏一阵阵抽紧,泛起密密的疼痛。
我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,
带着一丝鼓励的、温暖的笑意:“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,好不好?” 他猛地抬起头,
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,但那光芒转瞬即逝,很快又被更深的警惕和怀疑覆盖。
他紧紧盯着我,似乎在判断我是不是在戏弄他,或者这背后是否藏着什么他无法理解的阴谋。
“叫阿澈,怎么样?”我看着他,眼神认真而专注,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,“清澈的澈。
就像雨后最干净、最透亮的天空,像山涧里毫无杂质、潺潺流动的溪水。
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,能像这个字一样,清澈、明亮,平安顺遂。” “阿……澈?
”他小声地、生涩地、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这两个音节,
仿佛在舌尖小心翼翼地品尝着它们的味道和重量。这个名字,
是否会像以前那些短暂的温暖一样,转瞬即逝? “对,阿澈。”我用力地点点头,
给予他肯定的力量,“你喜欢吗?” 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变得遥远,
久到我几乎能听到自已心跳的声音。然后,他极其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,
用比刚才更加微弱、却清晰了一些的声音说:“……好。” 那一刻,
我仿佛看到他漆黑眼眸深处,有什么冰冻的东西,“咔嚓”一声,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,
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却真实存在的亮光,从裂缝中艰难地透了出来。 那天晚上,
我把家里那间一直闲置的客房收拾出来给阿澈住。床单被褥都是新换洗的,
带着阳光晒过后特有的、干爽温暖的味道。他抱着他的布包走进房间,依旧沉默。
等我洗漱完毕,穿着柔软的睡衣路过客房时,发现门缝底下还隐隐约约透出温暖的台灯光芒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轻轻推开了门。 看到他正坐在书桌前,腰背挺得笔直,
仿佛这样就能给予自已力量。手里紧紧攥着一支我平时放在桌上、用来记事的铅笔,
在一张废弃打印纸的背面,极其认真、甚至有些虔诚地写着什么。 我放轻脚步走近,
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,酸软得一塌糊涂。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“阿澈”两个字,
笔画生硬,结构松散,东倒西歪,但他写得很专注,一笔一划都用了很大的力气,
仿佛要把这两个字刻进生命里。 发现我进来,他像是受惊的小鹿,猛地将那张纸藏到身后,
脸上掠过一丝做错事般的慌乱和不安。 我笑了笑,走到他身边,没有责怪,也没有追问。
我拿起桌上另一支铅笔,在纸上他写的名字旁边,
工工整整、一笔一划地写下“林晚”两个字,然后又在一旁再次写下“阿澈”。
“我教你写字,好不好?”我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、充满渴望的眼睛,柔声问道,“以后,
你就能自已写自已的名字了。还可以写很多很多你想写的字。”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,
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。 那天晚上,在客房那盏散发着柔和黄光的台灯下,
我握着他冰凉而略显僵硬的小手,一笔一划地教他。他的手在微微发抖,
呼吸因为紧张而有些急促,耳朵尖也泛着红晕,但他学得极其认真,
眼睛紧紧盯着移动的笔尖,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神圣的使命。
我不仅教他写“林晚”和“阿澈”,还教他写了一个更复杂的、意义非凡的字——“家”。
“这个字念‘家’,”我指着这个结构复杂的方块字,用最缓慢、最清晰的语调解释,
“你看,上面是‘宀’,代表房子,能遮风挡雨;下面是‘豕’,古时候代表猪,
意味着食物和财富。合起来,就是有房子住,有食物吃,有家人互相陪伴的地方。这里,
就是你的家。” 他跟着我念,声音很轻,带着不确定和试探:“……家。
” 他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但当他握着笔,在我手把手的引导下,
艰难却认真地写下这个字时,我看到他嘴角极其微小地、几乎看不见地向上牵动了一下。
那是一个真正的、属于孩子的笑容的雏形。 写完字,我催他上床睡觉。他躺下后,
依然固执地抱着那个破旧的布包,仿佛那是他最后的铠甲。
眼睛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,他看着我,小声地问,
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深切的恐惧:“你……你会不会走?” 这句话像一根针,
轻轻扎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。我坐在床边,帮他掖好被角,将他整个人裹进温暖的被子里,
然后看着他的眼睛,郑重地承诺:“我不走,我就在隔壁房间。我的门不关,你要是害怕,
或者做噩梦了,就大声叫我,我会立刻过来的。” 他点了点头,顺从地闭上了眼睛。
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两排淡淡的、不安颤动的阴影。我坐在床边,
听着他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,看着他瘦削的脸颊在睡眠中慢慢放松下来,
直到确认他真正睡熟了,才轻手轻脚地关上台灯,带上门离开。 那一夜,
我躺在自已的床上,听着窗外淅淅沥沥、仿佛永不停歇的雨声,久久无法入睡。阿澈的出现,
像一颗投入我平静生活的石子,激起了层层叠叠、无法平息的涟漪。我知道,收养一个孩子,
尤其是一个来历不明、内心布满创伤的孩子,意味着无数的责任、巨大的经济和精力付出,
以及未来不可预知的麻烦和挑战。 但当我想到他掉进碗里那滚烫的眼泪,
想到他写下“家”字时那一闪而过的、微弱却真实的微光,
想到他问我“你会不会走”时眼神里几乎要溢出来的脆弱和恐惧,我就知道,
我无法狠下心来把他推回那个冰冷、绝望的雨夜里。拾光书店,拾起的不仅是旧书和时光,
或许,还有被命运遗弃的人和记忆。 第二天早上,我醒来时,发现阿澈已经起来了。
他穿着那身过于宽大的蓝色运动服,怀里依旧抱着那个仿佛与他融为一体的布包,
端端正正地、甚至有些僵硬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,
像是在等待什么,又像是在确认昨夜的一切是否只是一场过于美好、醒来就会消失的幻梦。
看到我穿着睡衣、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,他明显松了一口气,
紧绷的小肩膀瞬间松懈下来,小声地、带着一丝庆幸说:“你……你没走。
” “我说了不走就不走。”我笑着走过去,很自然地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,
那发丝依旧有些潮湿和黏腻,“我去做早饭。对了,阿澈,”我指了指他怀里的布包,
故作轻松地问,带着一丝好奇,“你这个宝贝包里,到底装着什么呀?能不能让姐姐看看?
” 他犹豫了一下,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和本能的不舍,
但最终还是慢慢地、小心翼翼地、像进行一个庄严仪式般,
打开了那个破旧却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包。
里面只有一样东西——一本破旧得不成样子的童话书。封面早已脱落不见,
书页严重卷边、发黄、发脆,甚至还有被水浸过后留下的、凹凸不平的褶皱和模糊的字迹,
显然被翻看了无数遍,承载了太多的孤独。 “这是……我捡的。”他小声说,
带着一种守护绝世珍宝般的郑重,“里面有很多字,我不认识……但是,我喜欢看里面的画。
” 我接过那本书,小心翼翼地翻了几页,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是圣埃克苏佩里的《小王子》。书页间,有很多地方被用铅笔胡乱涂画过,
有一些歪歪扭扭、不成形的符号,像是他模仿文字的痕迹,
的星球、无尽的沙漠、一朵看不清样子的玫瑰花…… 一股强烈的心酸和怜爱涌上我的鼻尖。
在那些无人知晓的、可能充满艰难和恐惧的日子里,就是这样一本残破的、被人丢弃的书,
陪伴着他,给了他一丝虚幻的慰藉和陪伴吧。 “我教你读这本书,好不好?”我看着他,
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哽咽,“等你认识了更多的字,你就能自已读懂里面的故事了。
这是一个关于星球、玫瑰、狐狸、驯养和责任的,非常非常美好的故事。
” 他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,像落入了整个银河的星辰,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。
他用力地、前所未有地用力点着头,仿佛我承诺给他的不是识字读书,而是整个宇宙。
从那天起,阿澈正式留在了我家。我的生活节奏被彻底打乱,
但也注入了一股鲜活而蓬勃的生机。每天早上,我会雷打不动地用一个小时,
耐心地教他识字和简单的算术。他聪明得惊人,记忆力好得像一块干燥的海绵,
对那些陌生的方块字和数字充满了强烈的求知欲。它们对他来说,
像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,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着,吸收着。 下午,我会带他去书店。
我在书店角落靠窗、阳光最好的位置,给他收拾出一张小书桌,
放了崭新的课本、练习本和一把削好的铅笔。我在前面看店,打理书籍,
接待偶尔光顾的客人;他就在后面安安静静地写字、看书、做我给他出的算术题。
午后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,懒洋洋地洒在他身上,
给他瘦小的身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。他偶尔会从书本里抬起头,偷偷看我一眼,
如果恰好与我的目光对上,他会像受惊般立刻低下头,耳根泛红,但嘴角是微微上扬的,
带着一种隐秘的欢喜。 有一次,我给他布置了反复练习写自已名字的作业。等我忙完一阵,
泡了杯花茶走过去看时,发现练习本上,他不仅写了无数个歪歪扭扭的“阿澈”,
还一遍又一遍、极其认真地写着“林晚姐姐”。整整一页纸,密密麻麻,虽然笔画依旧稚嫩,
结构也不够美观,但每一个字都倾注了他极大的认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。
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,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。我深吸一口气,勉强压下喉间的哽咽,
走过去,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,轻声问:“阿澈,你想不想像其他小朋友一样,
去学校里读书?那里有专业的老师系统地教你知识,你还可以认识很多和你一样大的新朋友。
” 他手里的笔顿住了,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。他抬起头,
眼睛里充满了强烈的、几乎要溢出来的渴望,
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、几乎成为本能的忧虑和害怕。“我……我可以吗?
”他声音低得像耳语,带着浓浓的不自信,“我没有……户口,
也没有钱……” “这些你都不用担心。”我打断他,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
“户口的事情,姐姐来想办法。钱的事情,你更不用操心。你这么聪明,这么努力,
应该去更广阔的天空飞翔。学校,就是你第一个起飞的地方。” 他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,
仿佛要通过我的眼睛,一直看到我心里去,确认我话语里的决心和真诚。然后,
大颗大颗的、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、争先恐后地滚落下来,砸在写满名字的练习本上,
迅速晕开了那些墨迹,也晕开了他长久以来的不安。 “姐姐,”他哽咽着,
几乎泣不成声地问,“你为什么……要对我这么好?” 我蹲下来,用手指指腹,
无比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纵横的泪水,微笑着说,笑容里带着泪光:“因为阿澈值得啊。
你是个好孩子,聪明,懂事,值得世界上所有的好。而且,”我顿了顿,
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更加清澈的眼睛,“姐姐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,
有时候也会觉得很孤单。有你陪着我,我觉得很开心,很温暖。我们以后就互相陪伴,
做彼此最亲的家人,好不好?” 为了给阿澈办理户口,我开始了漫长而艰辛的奔波。
派出所、民政局、社区居委会、教育局……我一遍遍地跑,一遍遍地解释情况,
提交各种证明材料,填写无数份表格。过程并不顺利,
遇到了很多程序上的阻碍、政策的不明晰,
还有一些工作人员不解、质疑甚至略带怜悯的目光。那一个多月,
我常常把阿澈暂时托付给隔壁那位退休独居、为人热心的张奶奶照看,
然后独自骑着那辆旧自行车,穿梭在各个冰冷的政府机构之间。 有时候,
顶着烈日或是冒着突如其来的阵雨,骑着车奔波一整天,
却因为缺少某一份证明而毫无进展时,会觉得身心俱疲,充满了无力感。但每次回到家,
看到阿澈坐在窗前认真学习的身影,或者看到他听到开门声时,
像一只欢快的小鸟立刻跑过来,眼睛里带着全然的期盼、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样子,
所有的疲惫和委屈仿佛都在瞬间烟消云散,重新充满了力量。 终于,
那个崭新的、散发着油墨气息的、印着“林澈”这个名字和与我关系为“姐弟”的户口本时,
我觉得之前所有的辛苦、奔波和坚持,都是如此值得,甚至庆幸自已没有在半途放弃。
我把阿澈叫到身边,将户口本郑重地摊开在他面前,
指着户籍页上“林澈”那两个方方正正的宋体字,笑着说,声音里带着激动和自豪:“看,
阿澈,从今天起,你正式是我的弟弟了。法律上,我们也是一家人了。你姓林,叫林澈。
” 阿澈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,
小心翼翼地、近乎虔诚地抚摸着那两个代表着归属和身份的方块字,
仿佛在触摸一个易碎的、却又无比坚实的梦。他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,
大颗大颗地砸在户口本的塑料封皮上,但这一次,他的嘴角是向上弯起的,
形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、虽然生涩却无比真实、无比灿烂的笑容,
像雨后天边出现的第一道彩虹。 “一家人……”他重复着这个温暖而沉重的词汇,
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,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亮和安定,“姐姐,我们是一家人了。
”第三章 成长之光2015年9月1日,清晨的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霾,天空湛蓝如洗。
我早早起床,心情如同这天气,既明朗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给阿澈准备了他最爱吃的糖心荷包蛋和温热的牛奶。
看着他穿上我精心熨烫过的、合身的新校服——白衬衫,蓝裤子,
衬得他苍白的小脸多了几分精神气。然后,
郑重地给他背上那个崭新的、印着威风凛凛奥特曼图案的蓝色书包。
书包里装满了崭新的文具,还有我熬夜悄悄放进去的一张纸条,
上面是我工整的字迹:阿澈,别怕,这是新的开始。放学时,
姐姐一定会是第一个在校门口等你的人。如果遇到任何困难,记得找老师,或者等姐姐来,
姐姐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。 站在熙熙攘攘的小学门口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