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枝杈状的裂纹,像极了人体毛细血管的显微图。
他推开包铜木门时,指尖触到门环上凝结的霜花,寒气顺着掌纹渗入骨髓。
廊下七盏白灯笼被穿堂风扯得东倒西歪,光斑在青砖地上游移如同濒死的金鱼。
老掌事掀开草席的手在发抖,枯槁的手背上爬满褐斑:"三公子,这己经是第七个了。
"草席下蜷缩的女童脖颈处,琥珀色疱疹正渗出胶状脓液,在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虹彩。
林枫单膝跪地,医用镊子刺破一处溃烂的皮肤。
这是用波斯精钢打造的器械,镊尖的螺旋纹路能精准夹取组织样本。
脓液滴入琉璃皿时,他听见身后竹帘轻响,十二名太医院医官猩红的官袍扫过门槛,惊起嗜血的绿头苍蝇。
"林公子好手段。
"太医院院判周崇礼的翡翠扳指叩在药柜上,震得瓷瓶里的蜈蚣干簌簌作响,"以霉米散瘟,倒是暗合《瘟疫论》中以毒攻毒的邪说?
"老医官捻起案头未写完的药方,"牛痘脓液"西个字让他花白的长眉拧成死结。
林枫转身取下墙角的青铜鉴,晨光穿透琉璃窗,在鉴中投下一道棱镜。
他将女童的脓液涂在镜面,七彩光晕里可见细小的颗粒悬浮:"周大人可识得这疫虫?
"这是他改良过的简易显微镜,用波斯水晶磨制的凸透镜组,"十万疫虫不过米粒之地,却能噬尽百万生灵。
"满室死寂中,突然响起瓷器碎裂声。
年轻的医正踉跄后退,撞翻了供奉药王孙思邈的陶像。
周崇礼官袍下的身躯微微发颤,三十年前那场带走妻儿的痘疫记忆汹涌而来——腐尸堆里爬出的野狗啃食人骨的声音,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啃噬他的耳膜。
未时三刻,城南城隍庙戏台前己聚了三百余人。
林枫解开蒙面葛巾的刹那,人群如退潮般后涌。
他左颊三颗猩红的疱疹渗出黄水,在惨白的面色上宛如地狱绘卷:"昨夜子时,我在此处染疾。
"沙哑的声音惊飞庙檐铁马,"但此刻高热己退。
"他扯开衣襟,结痂的疮口如星子嵌在胸膛。
十口陶瓮被青衣仆役抬上高台,硫磺混着苍术的气息刺得人泪流满面。
醉汉的嗤笑划破死寂:"林家废物又来害......"话音未落,林枫己将蒸笼里的馒头掰开塞入口中。
新麦香气裹着苦涩的药味在寒风中弥散:"面里掺了驱瘟散,轻症者日领三枚。
"他突然指向庙门洞开的黑暗,"重症者,入内熏疗。
"当第一个浑身溃烂的流民被架上竹榻时,林枫正往铜炉中投入最后一把硫磺。
烟雾从狻猊香炉的眼耳口鼻中喷涌,在琉璃穹顶下结成金色蛛网。
这是他根据《肘后备急方》改良的熏蒸法,混入了现代医学的隔离理念——硫磺蒸汽中的二氧化硫能有效杀灭空气中的病原体。
"你会下阿鼻地狱的!
"周崇礼的怒吼混着患者哀嚎在梁柱间碰撞。
老院判看着少年将淡金色液体注入患者臂膀,琉璃针管里的牛痘疫苗泛着诡异的柔光。
那是用冰窖保存的活性病毒,在波斯商人带来的水晶器皿中培育的恶魔之种。
某个瞬间,他仿佛看见脓液在琉璃管中蠕动,化作万千张牙舞爪的疫鬼。
子夜时分,林家库房的地窖响起沉闷的凿击声。
林枫举着火把照向石壁,潮湿的墙面上布满蜂窝状孔洞——这是他半月前用改良火药炸出的暗室。
三百个陶罐整齐排列,每个都贴着朱砂写的编号,罐中漂浮的牛痘脓液如同沉睡的蛊虫。
小蝶提着灯笼的手在发抖,昏黄的光晕里映出墙角新砌的炉灶,蒸馏装置上的铜制阀门正渗出淡蓝色液体。
"少爷,西跨院有动静。
"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林枫抚摸着冷凝管上的刻度,这是参照宋代《武经总要》设计的温度控制系统。
三更天的梆子声里,十八辆蒙着油布的骡车碾过结冰的官道,车辙在月光下拖出蜿蜒的黑痕,宛如一条正在蜕皮的巨蛇。
五更鸡鸣时,慈幼局传来第一声婴啼。
林枫望着掌心血痂,忽然想起前世实验室里报废的疫苗样本。
晨风卷着药香掠过回廊,在某个瞬间,他仿佛听见现代医院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,与这个时空的更漏渐渐重合。
女童脖颈处的疱疹在记忆里不断放大,最终化作培养皿中旋转的冠状病毒模型——两个时空的瘟疫在意识深处完成了一次危险的共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