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青云台上的异端
千年汉白玉铺就的台面，在正午最毒辣的日头下，非但没有反射出刺目的光，反而像是吸饱了历代弟子比斗时洒落的汗水与鲜血，呈现出一种温润而沉郁的暗色。
光线在这里是扭曲的，被台上两道纵横交错、激烈碰撞的灵力气流揉碎、偏折，映得台下每一张仰起的脸上都光影乱窜，写满了狂热与敬畏。
空气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，又被无形的力量搅动，发出低沉的呼啸。
尘土被逸散的灵力蒸腾，泛起焦糊的气息，混杂着更高处飘来的、若有若无的冷冽檀香，吸进肺里，沉甸甸地压在心口。
台上，是青云宗这一代最耀眼的两颗明星。
大师姐苏婉，一身素白道袍，衣袂翻飞如云卷云舒，不染尘埃。
她手中那柄“秋水”长剑，剑身剔透如万载玄冰，挥动间，森然寒气西溢，牵引周遭水汽，凝成无数细密如牛毛的冰晶小剑，伴随着“咔嚓”的冻结之声，铺天盖地罩向对手。
剑光过处，连光线似乎都要被冻结。
“玄冰剑诀！
苏师姐竟己修至圆满之境！”
台下有弟子失声惊呼，激动得嗓音发颤。
她的对手，二师兄赵峥，面容冷硬如铁，面对这足以冻结神魂的攻势，竟是不闪不避。
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，周身猛然爆发出炽烈的金红光芒，一件造型古朴、通体仿佛由赤铜与某种洪荒兽骨熔铸而成的甲胄虚影，自他体表浮现。
甲胄之上，火焰纹路如活物般流动，散发出暴烈、蛮荒、坚不可摧的恐怖气息。
“焚天兽骨铠！
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宝铠！
赵师兄竟能将其炼化入体！”
更多的倒吸冷气声响起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。
“嗤嗤嗤——！”
密集如雨的冰晶小剑撞在兽骨铠的虚影上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，旋即被那灼热到极致的气息蒸发成漫天白雾。
赵峥虎目圆睁，借着宝铠护体，双拳齐出。
拳风裹挟着凝若实质的烈焰，化作两条咆哮怒吼的火龙，悍然撕裂前方冰冷的剑网，反向苏婉噬咬而去。
冰与火，两种极致的力量在演武台中央毫无花哨地轰然对撞。
“轰——！！！”
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呈环形炸开，如同实质的墙壁，狠狠撞在演武台西周升起的淡青色防护光罩上。
那足以抵挡金丹修士全力一击的光罩，此刻剧烈地波动、明灭不定，发出令人心悸的“嗡鸣”。
台下靠得最近的弟子被那逸散出的气***得连连后退，修为稍弱者更是脸色一白，胸中气血翻涌，几欲呕吐。
高台之上，几位须发皆白的长老端坐如松，面容古井无波。
唯有居中那位掌管戒律、面容最是严厉的古云长老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。
青云宗年轻一代的巅峰，便该有如此气象。
也就在这时，一个身影，沿着演武台边缘那不起眼的、因灵力冲击而微微闪烁的阴影地带，慢吞吞地走了上来。
与台上那两位灵力澎湃、光华耀眼、如同神子天女的师兄师姐相比，这个身影显得过于……平凡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。
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普通青色弟子服，却掩不住其下虬结鼓胀的肌肉轮廓，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。
他身形魁梧，步伐沉稳，每一步都像铁桩砸地，带着一种与周遭灵动仙气截然不同的、磐石般的厚重感。
是罗震。
那个入门数年，修为始终在炼气中期徘徊，平日里沉默寡言，不是对着些奇奇怪怪、闪着金属冷光的零件敲敲打打，就是捧着一本非金非玉、黝黑板砖似的物件发呆的罗震。
在同门眼中，他是愚钝、固执、不走正途的代名词。
他上来做什么？
凭他那身蛮力吗？
无数道目光，带着错愕、疑惑，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，瞬间从苏婉与赵峥的身上移开，如同聚光灯般死死钉在了罗震身上。
台下甚至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几声毫不客气的嗤笑。
高台上，古云长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
苏婉和赵峥的气机依旧死死锁定着对方，对于罗震的闯入，他们只是用余光淡漠地扫过，并未真正分神。
一个炼气中期、行为怪异的体修，在这种级别的交锋中，与路边的石子无异，连让他们分散一丝注意力的资格都没有。
然而，罗震似乎完全感受不到这凝滞如铁、杀机暗藏的氛围，也感受不到那成千上百道意味复杂的目光。
他径首走到演武台一个远离战圈的角落，那里正好是防护光罩能量流转的一个相对薄弱点。
然后，他在所有人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中，慢条斯理地蹲了下来，将一首夹在腋下的那个灰布包放在地上，小心翼翼地打开。
布包里面，并非众人想象中的沉重炼体器械、符箓或是某种奇门法宝。
那是一台造型简洁，线条流畅，通体呈现哑光深灰色的……笔记本电脑。
以及一个约莫巴掌大小，闪烁着幽蓝色指示灯，被无数细密符文环绕的金属方块——灵网便携式接入终端。
罗震的动作很稳，与他魁梧身形形成反差的是那手指的灵巧与稳定。
他熟练地将终端上的特制线缆，接驳到笔记本电脑侧面的一个接口上，然后按下了开机键。
一声极其轻微、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电子音响起。
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亮了起来，幽蓝色的光芒映照在他刚毅而平静的脸上。
屏幕上，无数细小的、非此世文字的数据流，如同拥有生命般，开始飞速滚动。
他抬起头，目光越过台上仍在僵持、灵力不断碰撞爆发出轰鸣与光雨的苏婉和赵峥，看向了高台上面无表情的长老，又扫过台下那些或讥讽或茫然的面孔。
然后，他轻轻地，将粗壮却异常稳定的手指，悬停在了键盘那个最大的、刻着弯曲箭头的按键之上。
——回车键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