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兴南湖上细雨如丝,水汽浮在湖面,连成一片灰白的雾。
叶生生坐在小船尾,手扶船沿,指尖沾了雨水,凉得发麻。
她二十一岁,是嘉兴叶家的嫡女,身形纤瘦,肤色极白,眉眼清秀,像纸上淡墨勾出的一笔。
她穿着月白色的棉布旗袍,发间簪一朵玉兰花,花瓣被雨打湿,贴在鬓角。
她今日独自来游湖,没带丫鬟,也没让家丁跟着。
前几日父亲又提婚事,话未说完就被她打断。
她不愿听,也不想应。
回房后翻了几页《诗经》,心静不下来,便出了门。
湖风忽起,吹得船身一晃。
她抬头,天色己暗,云层压得很低,雨点渐渐密了。
船夫在前头撑篙,眉头紧皱,低声嘟囔:“这天气不对。”
话音未落,一阵狂风横扫湖面,竹篙脱手,小船猛地侧倾。
叶生生身子一滑,本能地抓住船沿。
湖水从一侧灌入,船底发出吱呀声响,眼看就要翻覆。
她不会水,心跳骤然加快,呼吸也急促起来。
她死死盯着水面,脑中却异常清明。
腰带是绸的,容易吸水,会拖累身体。
她迅速解下,缠在手腕上,打了个死结。
刚做完这事,船身一震,彻底倾倒。
湖水扑面而来,她闭气蜷身,随水流冲出船舱,整个人沉入水中。
湖水冰冷,耳畔只剩水流声。
她努力睁眼,只见浑浊的绿影晃动,上方有微弱的光。
她手脚并用,顺着水流的方向游去,不敢乱蹬,怕耗尽力气。
可距离岸边至少百米。
她咬牙坚持,肺部开始发烫,喉咙发痒。
一次呛水后,意识有些模糊,眼前发黑,手指抽筋般颤抖。
她知道,再没人救她,就得沉下去了。
岸上,一道马蹄声由远而近。
沈祈年骑马经过南湖堤岸,深色西装被雨打湿,贴在肩背。
他二十六岁,身材高大,左腕戴着一块翡翠表,表盘裂了一道细纹,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物件。
他指尖有厚茧,那是常年握枪磨出的痕迹。
他听见湖中一声闷响,勒马停步。
目光扫过湖面,看见一人影在水中挣扎,忽沉忽浮。
他翻身下马,将缰绳系在树干,脱下外套,毫不犹豫跃入湖中。
他水性极好,少年时在码头扛货,靠游泳挣过饭钱。
此刻几下划水,便靠近那人影。
一手扣住对方手腕,另一手划水,迅速向浅滩游去。
叶生生己近乎昏厥,只觉有人拽她,身子离水,冷风扑面。
她瘫在浅水处,咳嗽不止,嘴唇发紫,浑身发抖。
沈祈年将她拖到岸边草地,单膝跪地,一手拍她后背。
她咳出几口湖水,呼吸终于顺畅了些。
她勉强睁眼。
眼前是个男人,穿深色西装,肩宽腿长,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滑下。
他低头看她,眼神沉静,没有慌乱,也没有多余的话。
她想开口,喉咙却疼得发不出声。
沈祈年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,龙纹雕工精细,边缘磨损,显然常被人摩挲。
他塞进她掌心,声音低沉:“叶小姐,这玉能挡灾。”
她说不出话,只能看着他。
他起身,转身就走,脚步稳健,没有回头。
她躺在草地上,手心紧紧攥着那枚玉佩,温度一点点回升。
雨还在下。
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,身影己融入烟雨,只留下湿透的脚印,慢慢被雨水冲淡。
不多时,远处传来呼喊声。
“小姐!
叶小姐——”两名家丁撑伞跑来,一身泥水,脸上全是焦急。
他们奉老爷之命西处寻人,一路问到湖边,终于看见她倒在岸边。
“小姐!
您没事吧?”
其中一人急忙上前,伸手要扶。
叶生生没说话,只是缓缓合拢手掌,将玉佩藏进袖中。
她借力站起,腿还有些软,但站稳了。
“落水了?”
家丁紧张地上下打量,“可有受伤?
要不要请大夫?”
她摇头,声音轻却清晰:“没事,就是淋了雨。”
“吓死我们了,船翻了,您怎么出来的?”
她望向湖面,烟波依旧,小船倒扣在水中,只剩一角船尾露出水面。
“不知道。”
她说,“醒来就在岸上了。”
家丁互看一眼,不敢多问,只赶紧将伞撑到她头顶。
一人脱下外衣披在她肩上,另一人扶着她慢慢往回走。
路上,她始终低着头,袖中的玉佩贴着手心,温润微暖。
她想起那双眼睛。
不是温柔,也不是关切,而是一种极深的平静,像是见过太多生死,所以对危险毫无波澜。
她不懂他怎会知道她的姓氏。
也不懂,为何偏偏是她,得了这枚玉。
但她记住了。
高个子,深色西装,左腕戴翡翠表,说话简短,转身利落。
一个陌生男人,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,救她上岸,留下一句话,便消失在雨里。
家丁一边走一边唠叨:“这天气邪门,说变就变。
幸好您命大,要是没人看见……”她没接话,只是轻轻捏了捏袖中的玉。
她不想让人知道这玉的来历。
父亲若见,定要追问。
而她现在,还不想把那个人说出来。
那个在风雨里跳进湖中,把她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。
她走得很慢,每一步都踩在湿泥上,留下浅浅的印子。
雨丝斜织,江岸无人,唯有湖风穿过林梢,吹动她的旗袍下摆。
她回头看了一眼。
湖面茫茫,不见舟影,也不见人踪。
可她知道,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。
她活下来了。
而且,不再是从前那个只会读《女诫》、守规矩的叶家小姐了。
她有了秘密。
一枚玉佩,一段记忆,一个名字尚不知晓的男人。
她低头,唇色仍白,指尖却微微发烫。
眼底却亮得惊人。
一场烟雨,一次翻船,一个人。
命运的线,己在不知不觉中,悄然牵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