羊皮纸的边缘还留着去年抄录时的折痕——这种惩罚对我来说实在不算新鲜,就像餐桌上永远准时出现的南瓜粥,带着点温吞的、不容置喙的规矩感。
可这一次,纸面映出的不是家规条文,总是晃过西里斯跑过草坪时的背影。
他的礼服外套被风掀起一角,发梢沾着的草叶在月光下泛着银白,还有他回头时眼里的光,比舞会上所有水晶灯加起来都要亮。
抄到“未得允许不得擅自离席”那条时,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团。
我想起布莱克夫人那双像寒潭一样的眼睛,想起她拽着西里斯的胳膊时,黑袍下隐约露出的、被他挣出褶皱的衬衫领口。
他会不会又跟她吵起来了?
以他那副不肯低头的性子,恐怕比被禁足要难熬得多。
第二天下午,窗外的知更鸟停在窗台时,我忽然听见楼下传来 扑棱翅膀的声音。
心脏猛地跳了一下,攥着羽毛笔的手指都收紧了。
可等了又等,母亲并没有把任何信笺送到我房里来。
也许是我听错了,也许……是布莱克家的猫头鹰根本飞不出来。
抄到第三遍“待人需守礼,言行应得体”时,手腕开始发酸。
我盯着“得体”两个字发呆,想起西里斯跳错舞步时,故意踩着节拍把我往侧门带的样子,想起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礼服布料传过来,带着点莽撞的、不管不顾的热意。
那样的他,落在沃尔布加·布莱克眼里,该是何等“不得体”的存在。
禁足第五天,母亲来送茶时,看我对着抄了一半的家规出神,忽然叹了口气:“听说布莱克家的少爷……被罚关在阁楼里了。”
我的笔“啪”地掉在桌上。
“管家说的,”她把茶杯放在我手边,声音放轻了些,“好像是为了反抗,把房间里的画像都掀了。
布莱克夫人气得摔了水晶灯,说要让他在阁楼里反省到开学。”
阁楼。
我想起布莱克庄园那座爬满常春藤的塔楼,阁楼的窗户总是关着,像只紧闭的眼睛。
那里会有光吗?
会有像样的床吗?
他会不会又像小时候那样,偷偷藏在壁炉后面的缝隙里,用面包屑喂老鼠?
那天晚上,我把抄好的家规叠起来时,发现最后一页的空白处,不知什么时候被我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黑猫,正踮着脚往窗台上跳,尾巴翘得老高,像在挑衅什么。
第七天解禁时,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带。
我第一时间冲到 owl 棚,却只看到自家那只灰 owl 正歪头啄着食盆。
“去趟布莱克庄园,”我摸出块猫头鹰饼干放在它脚边,声音有点发紧,“就问一句……他还好吗?”
扑棱着翅膀飞走了。
我站在院子里等,看云影在草坪上慢慢移动,像在数着时间的刻度。
首到傍晚,它才回来,爪子上空空如也,只沾了点暗红色的泥土——那是布莱克庄园花园里特有的黏土。
没有信,没有回音。
但我忽然松了口气。
没有消息,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。
以他的性子,就算被关在阁楼里,大概也能找到乐子——比如用魔杖偷偷把蜘蛛变成领结,或者对着月亮练习新的恶作剧咒语。
我把抄好的家规放在母亲书桌上,转身回房时,从衣柜深处翻出早就准备好的霍格沃茨校服。
指尖拂过胸前的徽章位置,忽然开始期待九月一日的站台。
不管他现在怎么样,不管阁楼的窗户关得有多紧,到那天,他总会像颗挣脱束缚的流星,准时砸进九又西分之三站台的。
我知道。
第七只猫头鹰飞回来时,我正对着窗台上那排空荡荡的信架发呆。
它的翅膀沾着雨水,爪子却紧紧攥着个皱成一团的羊皮纸,像是从什么缝隙里硬塞出来的——我的心跳突然擂鼓似的响起来,差点把手里的羽毛笔碰掉在地毯上。
羊皮纸被雨水洇得发潮,字迹却依旧张扬,带着西里斯惯有的、几乎要冲破纸页的力道:“你的猫头鹰快成庄园的常客了,管家说再看见它,就要用防妖眼镜盯着它。”
“别担心,我好得很——除了阁楼的老鼠比我还瘦,气窗的栏杆快被我磨出火星了。”
我忍不住笑出声,指尖抚过那些被水晕开的墨痕,忽然摸到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,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。
凑近了看,是行极小的字:“他们想没收我的录取通知书,被我藏在床垫下了。”
心脏猛地一缩。
“长袍是管家偷偷送来的,丑得像裹尸布,但总比没有强。”
“魔杖还在我枕头下——别问怎么藏的,总之比我妈藏首饰的地方安全。”
“对了,你替我买的《魔法史》记得带好,我猜第一章就够让人打瞌睡的,到时候借我抄抄。”
信的末尾画了个潦草的笑脸,嘴角翘得老高,旁边却用更深的墨色涂了个小小的站台标志,像个固执的约定。
我把羊皮纸贴在胸口,能感觉到纸张残留的、属于阁楼的微凉潮气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,敲打着玻璃,像他用指甲敲起窗栏杆的声音。
忽然想起他说过,霍格沃茨的特快列车鸣笛时,连伦敦桥都能听见——那声音一定能穿透阁楼的墙壁,穿透所有紧锁的门窗。
抓起笔时,指尖还在发颤。
我在回信里画了只展翅的猫头鹰,爪子上抓着根光轮扫帚柄,旁边写着:“站台见。
我带了蜂蜜酒,还有你最讨厌的薄荷糖——这次管够。”
猫头鹰再次起飞时,雨己经停了。
它的翅膀划破暮色,朝着布莱克庄园的方向飞去,像一颗固执的星子,正奔向另一颗被暂时困住的星。
我把那封潮乎乎的回信压在枕头下,听着窗外渐起的风声。
这次不用数日子了,因为我知道,他一定在数——数着栏杆上的划痕,数着气窗透进的光,数着离那列火车鸣笛还剩多少个小时。
我们都在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