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镜花·命运的重逢朔月夜,大晟宫宴,灯火煌煌如昼。丝竹声漫过九重飞檐,
琉璃盏映得玉阶生辉。空气里浮着冷冽龙涎香与暖甜酒气——这是权力之巅独有的奢靡。
凌沧坐于御座左下首,玄色蟒袍衬得面容冷峻。他指节无意识摩挲玉扳指,目光似落舞伶,
实则尽摄席间百态。权倾朝野的摄政王,早惯于在此作沉默山峦,威压无形,却无处不在。
“北靖苏月公主到——”通传声锐利划破喧闹。乐歇,舞止。众目齐汇殿门。夜风卷入,
烛火轻晃。先见一抹素白,非孝服惨淡,乃似月华流照之清辉。而后,纤影徐入。
北靖公主未着北地艳装,一袭月白云纹宫装曳地,墨发仅绾一支银簪,周身再无缀饰。
极素反衬绝色,眉若远山含黛,目似秋水横波,行止从容如步自家庭院,浑不似入敌国虎穴。
她垂眸依礼觐见,声清越如珠玉,言熟练场面话。凌沧视线自她踏入那刻便定。毫无预兆,
尖锐悸痛骤攥心脏,力重几令他窒息。眼前一切似水晕开,模糊不真。
那白影、低眉、清音……荒谬却强烈的熟悉感,如千年深海暗流轰然撞心防。他确定未见她。
灵魂却在嚣叫——见过。不止一次。搭扶手指节无意识收紧,骨节泛白。
冰封眼底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迷惘震动。同时,正行礼的苏月骤感眩晕。方才入殿,
无形压力便扑面。抬眼刹,目光撞上左前方那道深渊视界——摄政王凌沧。
传闻中冷酷铁血、权倾天下、北靖最忌之敌。四目相对瞬,心口如遭无形冰锥刺穿,
冷痛彻骨,几令踉跄。急稳身形,长睫急颤垂掩惊骇。为何?那双眼……深邃冰冷,
却似穿越无尽时空的疲惫与痛楚?为何心慌至此?为何脑际闪过模糊金属刺入血肉触感?
夜夜噩梦碎片于此刹尖鸣。强凝神完礼,姿态完美。“公主远来辛苦,赐座。
”年轻帝声刻意温和。苏月谢恩,入座凌沧斜对面。能觉那道压迫视线未离。宴重启,
歌舞升平,臣子推盏言笑,似方才暗潮未涌。凌沧端樽浅啜。酒醇厚,难压心躁探究。
复惯常冷漠,目偶掠北靖公主,审慎打量。深知北靖和亲乃缓兵计,此女绝不简单。细作?
棋子?脑闪无数可能,皆指冰冷算计险危。理智警醒:当惕,当疏,当严监。
卑不亢滴水不漏;偶望殿外月时流露一闪即逝、与喧嚣格格之孤寂……难言吸引力如藤悄生,
试缠冰封心。竟无法移目。苏月同样心绪难平。清晰感知凌沧审视,目光如实质,芒刺在背。
奉命而来,身负重担,深知步错万劫不复。此男,乃计划最大变数障阻。本当惧,当戒,
甚至厌。然他偶与帝低语侧脸冷硬;指无意识轻叩案露深思专注时……心不受控漏跳。
致命熟悉感,裹难言酸楚,丝丝渗入。荒谬!暗自掐掌令静。时宫娥捧新贡鲜花入殿,
添彩各桌。一盆深蓝花卉小心置御案旁。花形奇异,瓣卷曲,呈幽邃蓝色,
瓣上天纹似冰裂痕,妖异美。凌沧目光骤被吸引。“此花……”声沉,带一丝未察急切,
“何物?”贡监急躬回:“禀王爷,乃南海新贡异卉,名‘镜花’,因纹似镜中冰裂故名。
极稀,仅得三盆……”“镜花……”无意识复此名,心底某角似轻触,泛空茫涩响。盯诡花,
神专注近失,似欲透它看破迷雾真相。苏月亦见花。闻“镜花”二字,太阳穴猛跳。
一股寒顺脊攀上。记此簪!发间旧银簪顶,巧匠精雕正此形!母遗物,未深究形源,
只当寻常花纹。为何……此花现此?为何权倾天下摄政王,
对花露那……近似痴迷的痛苦神情?丝竹声不知何时变幽咽缠。
席间一低眉顺目、怀琵琶灰衣乐师,指流旋律悄染一丝诡谲难韵味。调似泣诉,盘萦钻耳,
勾心底最深不安惶惑。苏月觉乐刺耳无比,听心慌意乱。下意识抬眼寻声源,
冷不防再撞入凌沧深眸。他不知何时已从“镜花”移目,正望她。眼神复杂惊心,
有探究、怀疑、冰冷算计,然坚冰下似还涌一丝……与她同惑失。四目再对。此一次,
未立刻错。殿喧、歌舞华、他目……一切似此刹褪色远。唯余诡琵琶声,如命运丝线,
缠对视两人,拖入唯彼此能感、充满宿命感窒息漩。心悸再袭,较上次更猛。凌沧感心狂跳,
血涌声冲耳膜。苏月指冰凉,几握不住玉箸。皆从对方眼中见清晰、无法解——动荡。
正此窒息对峙时,一戎装将领步匆,直走凌沧身边附耳低语。刹间,
凌沧眼中所有迷波动瞬褪干干净净,只余冰冷锐利骇人寒意。周身气息骤凛冽如严冬。微颔,
将领躬退。凌沧缓起,目最后扫过苏月苍白脸,眸底最后一丝温冻成冰。面向御座,
声不大却清晰压乐声,传遍殿每角落:“陛下,北境急报。北靖铁骑,
三日前已踏破我边关赤霞城。”死寂。方才旖旎、暧昧、试探、暗涌,被此突一句砸粉碎。
歌舞骤停,乐戛止。所有王公大臣脸色瞬剧变。苏月脸,刹间血色尽褪,惨白如纸。
凌沧目光如最锋利冰刃,彻底剥去方才那层难言吸引迷惑,
只余属摄政王、审敌绝对冷酷威严。“公主,”声平稳无一丝波澜,却带千钧力,
重重砸苏月心上,“看来,贵国‘和亲’礼,确实别致。”宴终场,不欢而散。
苏月在宫娥“护送”下,回居“揽月阁”。殿门后合,隔绝外界。靠冰凉门板,只觉浑身冷,
那颗自见凌沧起就慌乱不已心,此沉沉坠无底深渊。任务第一步未展,两国战端已起。
此和亲公主,瞬成最可笑人质最危险棋子。而那男……抬手轻抚发间冰凉“镜花”银簪,
眼前再现凌沧见真花时异常专注神,及最后那双冰冷彻骨、充满疑杀目。
阴影、心悸瞬间、诡花、不祥乐声、还有他复杂难辨眼神……一切交织成巨网、令人窒息网,
将她紧缠。不知,命运齿轮,早在千年之前,便严丝合紧扣。此场看似突战争,
不过诅咒舞台上,早写就序曲。今夜,只重逢。亦劫难始。
2 水月·觉醒与挣扎天牢最深处,湿冷的气息浸骨蚀髓。
苏月蜷缩在铺着霉烂干草的石榻上,单薄的囚衣无法抵御地底寒意。
空气中弥漫着铁锈、血污和绝望的味道。唯一的光源,是走廊尽头那支摇曳不定的火把,
将扭曲的栅栏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,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。
自那日宫宴被投入这暗无天日之地,已不知过了几日。战报是假的?是陷害?她无从得知。
凌沧甚至未曾提审她,只一道冰冷的命令,便将她打入了这无边地狱。心口的钝痛从未停止,
并非全然源于困境,更多是那双最后看向她的、冰冷又蕴含风暴的眼睛。她合上眼,
试图积蓄力气,然而熟悉的噩梦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凶猛地袭来。不再是模糊的片段。这一次,
她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匕首刺入胸膛的剧痛,温热的血液涌出,带走所有生机。
她看清了握匕首的那只手——骨节分明,有力,甚至带着一丝她曾觉得熟悉的温度。
视线艰难上移,越过玄色的衣襟,掠过紧绷的下颌,最终,对上了一双眼睛。凌沧的眼睛。
那双眼底,盛着她从未见过的、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决绝,
还有……一种她无法理解的、亘古的疲惫。“为什么……”她听见自己破碎的气音,
源自灵魂的诘问。画面轰然碎裂,又重组。不再是宫廷,是战场。他身着染血的铠甲,
她的剑尖正没入他的胸膛。他看着她,眼中尽是……解脱?又是漫天大雪的悬崖边,
她纵身跃下,他撕心裂肺的呼喊被风雪吞没……一幕幕,一场场,不同的时代,不同的身份,
不同的场景,却相同的结局——背叛与死亡,相爱与相杀!“呃啊——”苏月猛地惊醒,
冷汗涔涔,心脏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出胸腔。她大口喘息,冰冷的空气割得喉咙生疼。
不是梦!那些是记忆!是她真真切切经历过的轮回!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冰水,
瞬间淹没了她。她不是第一次死在他手上,也不是第一次杀了他。这场看似突如其来的变故,
竟是早已上演过无数次的剧本!沉重的脚步声自走廊尽头响起,缓慢而清晰,一步步,
敲击在死寂的牢狱中,也敲击在她狂跳的心上。火光将来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玄色蟒袍的衣角率先映入眼帘,然后是他挺拔却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的身影。
凌沧停在牢门外,挥退了狱卒。隔着冰冷的栅栏,
里面那个蜷缩成一团、脸色苍白如纸、眼神却不再是纯粹恐惧而是充满了震惊与恍然的女子。
他这几日并不好过。边关战事吃紧,朝堂压力巨大,而将她下狱的决定,更像一根毒刺,
日夜梗在他心间。那双含泪望着他、充满难以置信的眼睛,总在他闭目时浮现。
还有那股自见她第一面起就萦绕不去的悸动与熟悉感,几乎要将他逼疯。他本该来审问她,
关于北靖的阴谋,关于她是否参与。可开口,
声音却沙哑得不像他自己:“你……可有话要说?”苏月缓缓抬起头,目光穿过栅栏,
落在他脸上。那目光复杂得让凌沧心悸,里面有痛楚,有绝望,有嘲讽,
还有一种……他看不懂的了然。她忽然笑了,笑声低哑,带着泪意,
在这阴森牢狱里显得格外凄凉。“凌沧……”她轻声唤他,那语调,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,
浸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哀伤,“或者说……我该叫你什么?沧?陛下?将军?
还是……又一次送我上路的人?”凌沧浑身猛地一震,瞳孔骤缩。苏月望着他,一字一句,
清晰地说道,那语言古老而晦涩,却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,猛地捅进了他记忆的最深处!
“以我之血,铸尔永殇;轮回不尽,恨爱不休……”这是……宫宴那夜,
他梦中反复出现的破碎呓语!他从未听懂,
却每次都能感受到那语言中蕴含的滔天恨意与绝望!轰——!凌沧只觉得头颅仿佛要炸开,
无数混乱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!烽火连天的祭坛,她绝望的眼神,
的相互依偎与背后的冷箭……红烛摇曳的新房与交杯毒酒…………剧烈的痛苦让他闷哼一声,
猛地后退一步,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。他抬起头,再看向苏月时,眼神已彻底变了。
震惊、骇然、无法置信,以及同样汹涌而至的、破碎的记忆洪流带来的巨大痛苦。
“你……”他喉结滚动,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。她也想起来了?那些……都是真的?
就在这时,天牢上方突然传来剧烈的打斗声和警报声!“有刺客!劫狱!
”混乱的呼喊由远及近。几名黑衣蒙面人如同鬼魅般杀入地牢底层,身手矫健,
目标明确地冲向苏月的牢门。凌沧瞬间惊醒,厉声道:“拿下!
”守在外围的侍卫立刻与黑衣人战作一团。刀光剑影,血肉横飞。一名黑衣人奋力劈开牢锁,
抓住苏月的手臂:“公主,快走!”苏月被猛地拉起,踉跄着冲出牢门。
在与凌沧擦肩而过的瞬间,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他一眼。他的脸色在火光下苍白得可怕,
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混乱与痛苦,他甚至下意识地朝她伸出了手,似乎想抓住什么,
却又徒然地僵在半空。那一眼,如同万年。下一刻,她便被黑衣人护着,冲入混乱的战团,
迅速消失在黑暗的通道尽头。凌沧没有追。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,
耳边是兵刃交击的锐响和属下的惊呼,眼前却只有她最后那一眼,
和她留下的、那句萦绕不散的诅咒之语。地牢重归寂静,只余血腥味弥漫。
侍卫长跪地请罪:“属下无能,让刺客逃脱!请王爷责罚!”凌沧缓缓闭上眼,再睁开时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