队伍才刚走出村口不到二里地，东边天际传来的炮声就更密集了。
那“轰隆、轰隆”的闷响，一声接着一声，每一次都好像捶在人的心口上，震得地皮发麻。
队伍里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，脚步也变得慌乱。
“快走！
快走！
别回头看！”
族长李耀堂拄着拐杖，声嘶力竭地喊着。
李铁林搀扶着村里的王大爷，走在队伍中间。
王大爷年近七十，腿脚不利索，才走了这么一会儿，额头上就全是汗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。
“王大爷，您……您慢点，踩稳了！”
李铁林半架着他。
“哎……哎……铁林，我不中用了，我拖累大家伙了……”王大爷老泪纵横，“你们……你们别管我了，把我放下，你们快跑吧！”
“说啥胡话呢！”
李铁林一瞪眼，手上使劲，干脆半背半抱地拖着王大爷往前挪，“族长说了，一个都不能落下！
您抓紧我，咱们进山就安全了！”
队伍像一条长蛇，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艰难蠕动。
哭喊声、咒骂声、牛羊的叫声混成一片。
有的人舍不得家里的东西，背着大包小包，走几步就摔一跤，爬起来又赶紧跑。
李铁林的娘张氏，被李大山护着，走在队伍前面一点。
她一步三回头，望着李家庄的方向，眼泪就没停过。
“他爹，咱家那几只鸡……我忘了放出来了……都啥时候了还惦记鸡！”
李大山背着老猎枪，脸色铁青，“顾好你自个儿的命！
跟紧了，别掉队！”
就在这时，一阵“嗡——嗡——”的怪叫声从头顶传来，由远及近，越来越响。
“啥动静？”
有人抬头。
“快看！
那……那是个啥大鸟？”
李铁林也抬起头，只见东边的天空中，飞过来一个银白色的怪物，肚子底下还画着个红膏药。
那怪物在李家庄上空盘旋了两圈，声音刺耳得让人心慌。
“是日本人的飞机！”
李大山一把将张氏按倒在路边的沟里，冲着队伍大吼，“都趴下！
找地方躲起来！
是日本人的侦察机！”
李铁林赶紧把王大爷也按倒。
队伍里顿时乱了套，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西处乱窜，有的往庄稼地里钻，有的往土坡下滚。
那飞机绕着村子飞得越来越低，好像在找什么。
“它……它咋不走啊？”
张氏吓得浑身发抖，死死抓着李大山的手。
李大山没吭声，只是眯着眼，死死盯着天上的铁疙瘩。
他那双打猎的眼睛，能清楚地看到飞机座舱里坐着两个戴风镜的日本人。
飞机盘旋了几分钟，大概是没发现这支逃难的队伍，又“嗡”地一声，拉高了机头，朝着县城的方向飞走了。
首到飞机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天边，族长才颤巍巍地从沟里爬出来：“都……都没事吧？
快！
快起来！
赶紧走！
日本人知道咱们的方向了！”
人们心惊胆战地爬起来，一个个脸色惨白。
刚才那一下，比炮声还吓人。
“快！
进山！
进了山就好了！”
李大山也催促着，把张氏拉了起来。
队伍不敢再耽搁，一个个都拿出了逃命的力气，埋头往西边的山里狂奔。
李铁林搀着王大爷，只觉得两条腿灌了铅似的。
他背上那几十斤子弹和手榴弹，压得他肩膀火辣辣地疼，但他不敢停。
“铁林，好孩子……歇……歇口气吧……”王大爷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不能歇！”
李铁林咬着牙，“王大爷，您再坚持坚持！
前面就是山口了，翻过去就安全了！”
队伍刚跑到一片开阔地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，后方，李家庄的方向，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！
“哒哒哒……哒哒哒……啪！
啪啪！”
是机枪！
还有步枪！
李大山的脚步猛地停住了。
他回头望去，瞳孔骤然收缩。
“日本人……进村了！”
队伍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，全都回头望向来时的路。
虽然隔着几里地，但那清脆的枪声，听得真真切切！
“哎呀！
俺的粮食……俺的牛……”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嚎啕大哭。
“爹！”
李铁林也急了，他松开王大爷，跑到李大山跟前，“枪响了！
日本人进村了！”
李大山没看他，只是死死盯着村子的方向。
他那张古铜色的脸，此刻绷得像一块石头。
“族长！”
李大山突然大喊一声，“你带着大家伙先走！
往山里钻，别停下！
千万别停下！”
族长李耀堂也慌了神：“大山，你……你不走？”
“我得回去看看！”
李大山把背上的老猎枪摘了下来，抓在手里，“枪声是从村西头响起的，那边还有几户人家没来得及撤！
我得去看看！”
“爹！
你疯了！”
李铁林一把抓住李大山的胳膊，“那是日本人！
你回去送死吗？”
“放屁！”
李大山一把甩开李铁林的手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“老子打了一辈子猎，还怕他几个日本崽子？
你听着，铁林！”
李大山指着李铁林的鼻子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从现在起，你就是家里的爷们！
你娘，还有王大爷他们，都交给你了！
你必须把他们活着带进山里！
听见没有？！”
“爹！
我不！”
李铁林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，“我跟你一起回去！
我枪法好！
我能帮你！”
“你帮个屁！”
李大山一巴掌扇在李铁林脸上，打得他一趔趄，“你那点枪法，是爹教的！
你才打过几只兔子？
日本人手里拿的是机枪！
你去了就是送死！”
“你给老子记住！”
李大山吼道，“保护好你娘！
保护好乡亲们！
这是你的任务！”
“他爹！”
张氏哭着扑了过来，死死抱住李大山，“你不能去啊！
日本人杀人不眨眼啊！
你去了……你去了就回不来了！”
“哭啥！”
李大山把张氏推给李铁林，“铁林！
看好你娘！
要是她再哭哭啼啼，你就打晕她背着走！”
李铁林死死拉着张氏，张氏则拼命地想去抓李大山。
李大山不再看他们，他转身对着跟他一起殿后的十几个猎户喊道：“弟兄们！
日本人欺负到咱家门口了！
村里还有乡亲没出来！
是爷们的，就跟我回去！
不是爷们的，就跟着队伍进山！”
“大山哥！
我跟你去！”
一个叫李二狗的猎户第一个站了出来，他拍了拍胸口的土枪。
“算我一个！
他娘的，跟小日本拼了！”
“拼了！”
十几个猎户，没有一个退缩，全都站到了李大山身后。
“好！”
李大山点点头，目光扫过这些跟他一起打了半辈子猎的兄弟，“都把家伙什拿稳了！
今天，咱们不打兔子，咱们打狼！”
“铁林！”
李大山最后看了一眼儿子，“带着乡亲们，快走！
别回头！”
说完，他不再犹豫，一挥手：“跟我来！
从两边包过去！
别走大路！”
李大山带着十几个猎户，像一群敏捷的豹子，一头扎进了路边的庄稼地，朝着李家庄的方向，反冲了回去。
“爹——！”
李铁林嘶吼一声，就要追过去。
“铁林！
你爹让你走啊！”
张氏死死地抱住他的腿，哭得瘫倒在地。
“铁林！
不能去！”
族长也拄着拐杖过来，重重地敲着地，“你爹是为了大家伙！
你去了，你爹就白牺牲了！
你娘咋办？
这几百口子人咋办？”
“快走啊！
日本人的枪声越来越近了！”
队伍里的人惊恐地催促着。
李铁林站在原地，浑身发抖。
他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，那里的枪声更加密集了。
他能听到日本人的三八大盖“啪啪”的脆响，也能听到他爹那杆老猎枪“砰”的闷响。
“爹……”李铁林双拳紧握，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。
“轰——！”
就在这时，李家庄的方向，腾起了一股黑色的浓烟，紧接着是第二股、第三股……“着火了！
着火了！”
“鬼子放火了！”
“俺的家……”绝望的哭喊声响成一片。
李铁林的心，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，疼得他无法呼吸。
他知道，那是他家的方向，那里……着火了。
“走啊！
铁林！
再不走都得死在这儿！”
王先生拖着族长，回头冲他喊。
李铁林猛地回过神。
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母亲，又看了一眼黑烟滚滚的村子。
“娘！
走！”
他一把拉起张氏，架在自己肩膀上。
“王大爷！
我背你！”
他冲着王大爷喊道。
“不……不……铁林……”王大爷刚要拒绝。
李铁林不由分说，把王大爷往背上一甩，用布带子牢牢捆住。
他现在背上背着一个老人，手里搀着自己的娘，肩膀上还压着几十斤的弹药。
“乡亲们！
都别停下！
我爹他们是去给咱们拖时间的！
咱们不能让他们白死！
都给我跑！
往山里跑！”
李铁林用尽全身力气吼道。
人群被他的吼声镇住了。
他们擦干眼泪，看了一眼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后生，又看了一眼那滚滚的浓烟，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。
“走！”
“快跑！”
近三百人的队伍，再次动了起来。
他们不敢再回头，拼了命地朝着西边的山口跑去。
李铁林背着王大爷，搀着张氏，走在队伍的最后面。
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，脚下的土路，仿佛被鲜血浸透了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，队伍终于在傍晚时分，逃到了山口的一处破庙里。
所有人都累瘫了，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，大口喘着粗气。
破庙里死气沉沉，只有女人的小声抽泣。
李铁林把王大爷和娘安顿在一个避风的角落，自己则一言不发地走到庙门口，望着李家庄的方向。
天黑了，可那个方向，却被映得一片血红。
滚滚的浓烟，即便是隔了几十里地，也看得清清楚楚。
李铁林的心，也像那片天空一样，在滴血。
“爹……你可千万要活着回来……铁林……吃点东西吧。”
张氏烙的饼，己经凉透了，她递了一块过来。
李铁林摇摇头：“娘，我不饿，你吃吧。”
“你不吃咋行……铁林哥！
铁林哥！”
就在这时，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山下传来。
紧接着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，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破庙。
“是……是李二狗！”
有人认了出来。
李铁林猛地站起身，冲了过去：“二狗叔！
你咋样了？
我爹呢？
我爹他……”李二狗，就是跟着李大山一起回去的猎户之一。
他此刻的模样惨不忍睹，一条胳膊被打断了，耷拉着，胸口一个大血窟窿，正往外冒着血。
“铁林……快……快跑……”李二狗一把抓住李铁林，眼睛瞪得老大，“日本……日本人……进村了……见人就杀……见人就杀啊……我爹呢！”
李铁林抓住他的肩膀，大声问道，“你看到我爹了吗？”
“大山哥……大山哥他……”李二狗的呼吸急促起来，“为了……为了掩护我们……他……他一个人……把日本人引开了……他人呢！”
“他……他往村东头的林子……跑了……日本人……都追过去了……枪声……枪声停了……”李二狗说完这句话，头一歪，气绝了。
“二狗叔！”
李铁林抱着李二狗的尸体，仰天长啸。
“日本人……杀人……见人就杀……”破庙里，一个刚逃出来的乡亲，抖得像筛糠一样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。
“俺亲眼看见了……王屠户……被日本人拿刺刀……活活挑死了……还有……还有三婶……她抱着孩子……鬼子一枪……娘俩都……火……火是鬼子放的……他们把人……赶进屋里……烧啊……”一个又一个噩耗传来，破庙里，哭声震天。
李铁林松开李二狗，缓缓站起身。
他一言不发，走到庙门口，拿起那杆老猎枪，又把那袋子弹和手榴弹，牢牢地背在了自己身上。
“铁林！
你要干啥！”
张氏看他那样子，吓坏了，扑过来抱住他。
“娘，你放开我。”
李铁林的生意冷得像冰。
“我不放！
你爹己经回不来了……娘不能再没有你啊！”
张氏哭得肝肠寸断。
“我爹……可能还活着。”
李铁林一字一句地说，“我要回去……找我爹。”
“你疯了！
日本人还在村里！
你回去就是送死！”
族长也吼道。
李铁林推开张氏，目光扫过破庙里一张张绝望的脸。
“我爹是为了救乡亲们才回去的。
现在，我要回去救我爹。”
他不再多说，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外走。
“铁林！”
张氏再次扑了上来，这一次，她死死地抱住了李铁林的大腿，“娘求你了！
你别去！
你给李家……留个后啊！”
李铁林停下了脚步。
他看着抱着自己大腿、哭得不成人形的母亲，又回头看了一眼村子方向那冲天的火光。
“娘……我……铁林，你听娘的……你爹……你爹他……他回不来了……”张氏哽咽着，“你爹是条汉子！
你……你不能让他白死啊！
你要是也死了，娘……娘也不活了！”
李铁林看着自己的娘，这个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女人，此刻正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想留住自己唯一的儿子。
“轰——！”
村子方向，又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，火光更亮了。
李铁林慢慢地蹲下身，扶起自己的母亲。
“娘，我不去。”
他把母亲扶回角落，自己则又走回庙门口，像一尊石像，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片火海。
他没哭，也没说话。
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，此刻，也燃起了一团火。
那火，比村子里的火，烧得更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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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走！
别回头看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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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爹，咱家那几只鸡……我忘了放出来了……都啥时候了还惦记鸡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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跟紧了，别掉队！”
就在这时，一阵“嗡——嗡——”的怪叫声从头顶传来，由远及近，越来越响。
“啥动静？”
有人抬头。
“快看！
那……那是个啥大鸟？”
李铁林也抬起头，只见东边的天空中，飞过来一个银白色的怪物，肚子底下还画着个红膏药。
那怪物在李家庄上空盘旋了两圈，声音刺耳得让人心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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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！
快起来！
赶紧走！
日本人知道咱们的方向了！”
人们心惊胆战地爬起来，一个个脸色惨白。
刚才那一下，比炮声还吓人。
“快！
进山！
进了山就好了！”
李大山也催促着，把张氏拉了起来。
队伍不敢再耽搁，一个个都拿出了逃命的力气，埋头往西边的山里狂奔。
李铁林搀着王大爷，只觉得两条腿灌了铅似的。
他背上那几十斤子弹和手榴弹，压得他肩膀火辣辣地疼，但他不敢停。
“铁林，好孩子……歇……歇口气吧……”王大爷上气不接下气。
“不能歇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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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面就是山口了，翻过去就安全了！”
队伍刚跑到一片开阔地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，后方，李家庄的方向，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！
“哒哒哒……哒哒哒……啪！
啪啪！”
是机枪！
还有步枪！
李大山的脚步猛地停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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队伍里所有人都停了下来，全都回头望向来时的路。
虽然隔着几里地，但那清脆的枪声，听得真真切切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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俺的粮食……俺的牛……”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嚎啕大哭。
“爹！”
李铁林也急了，他松开王大爷，跑到李大山跟前，“枪响了！
日本人进村了！”
李大山没看他，只是死死盯着村子的方向。
他那张古铜色的脸，此刻绷得像一块石头。
“族长！”
李大山突然大喊一声，“你带着大家伙先走！
往山里钻，别停下！
千万别停下！”
族长李耀堂也慌了神：“大山，你……你不走？”
“我得回去看看！”
李大山把背上的老猎枪摘了下来，抓在手里，“枪声是从村西头响起的，那边还有几户人家没来得及撤！
我得去看看！”
“爹！
你疯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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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回去送死吗？”
“放屁！”
李大山一把甩开李铁林的手，眼睛瞪得像铜铃，“老子打了一辈子猎，还怕他几个日本崽子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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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大山指着李铁林的鼻子，一字一句地说道：“从现在起，你就是家里的爷们！
你娘，还有王大爷他们，都交给你了！
你必须把他们活着带进山里！
听见没有？！”
“爹！
我不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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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能帮你！”
“你帮个屁！”
李大山一巴掌扇在李铁林脸上，打得他一趔趄，“你那点枪法，是爹教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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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去了就是送死！”
“你给老子记住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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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爹！”
张氏哭着扑了过来，死死抱住李大山，“你不能去啊！
日本人杀人不眨眼啊！
你去了……你去了就回不来了！”
“哭啥！”
李大山把张氏推给李铁林，“铁林！
看好你娘！
要是她再哭哭啼啼，你就打晕她背着走！”
李铁林死死拉着张氏，张氏则拼命地想去抓李大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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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爷们的，就跟我回去！
不是爷们的，就跟着队伍进山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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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好！”
李大山点点头，目光扫过这些跟他一起打了半辈子猎的兄弟，“都把家伙什拿稳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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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铁林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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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回头！”
说完，他不再犹豫，一挥手：“跟我来！
从两边包过去！
别走大路！”
李大山带着十几个猎户，像一群敏捷的豹子，一头扎进了路边的庄稼地，朝着李家庄的方向，反冲了回去。
“爹——！”
李铁林嘶吼一声，就要追过去。
“铁林！
你爹让你走啊！”
张氏死死地抱住他的腿，哭得瘫倒在地。
“铁林！
不能去！”
族长也拄着拐杖过来，重重地敲着地，“你爹是为了大家伙！
你去了，你爹就白牺牲了！
你娘咋办？
这几百口子人咋办？”
“快走啊！
日本人的枪声越来越近了！”
队伍里的人惊恐地催促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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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，那里的枪声更加密集了。
他能听到日本人的三八大盖“啪啪”的脆响，也能听到他爹那杆老猎枪“砰”的闷响。
“爹……”李铁林双拳紧握，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。
“轰——！”
就在这时，李家庄的方向，腾起了一股黑色的浓烟，紧接着是第二股、第三股……“着火了！
着火了！”
“鬼子放火了！”
“俺的家……”绝望的哭喊声响成一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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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知道，那是他家的方向，那里……着火了。
“走啊！
铁林！
再不走都得死在这儿！”
王先生拖着族长，回头冲他喊。
李铁林猛地回过神。
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母亲，又看了一眼黑烟滚滚的村子。
“娘！
走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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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大爷！
我背你！”
他冲着王大爷喊道。
“不……不……铁林……”王大爷刚要拒绝。
李铁林不由分说，把王大爷往背上一甩，用布带子牢牢捆住。
他现在背上背着一个老人，手里搀着自己的娘，肩膀上还压着几十斤的弹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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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别停下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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咱们不能让他们白死！
都给我跑！
往山里跑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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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不敢再回头，拼了命地朝着西边的山口跑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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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，脚下的土路，仿佛被鲜血浸透了。
不知道跑了多久，队伍终于在傍晚时分，逃到了山口的一处破庙里。
所有人都累瘫了，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，大口喘着粗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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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黑了，可那个方向，却被映得一片血红。
滚滚的浓烟，即便是隔了几十里地，也看得清清楚楚。
李铁林的心，也像那片天空一样，在滴血。
“爹……你可千万要活着回来……铁林……吃点东西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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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铁林摇摇头：“娘，我不饿，你吃吧。”
“你不吃咋行……铁林哥！
铁林哥！”
就在这时，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山下传来。
紧接着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，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破庙。
“是……是李二狗！”
有人认了出来。
李铁林猛地站起身，冲了过去：“二狗叔！
你咋样了？
我爹呢？
我爹他……”李二狗，就是跟着李大山一起回去的猎户之一。
他此刻的模样惨不忍睹，一条胳膊被打断了，耷拉着，胸口一个大血窟窿，正往外冒着血。
“铁林……快……快跑……”李二狗一把抓住李铁林，眼睛瞪得老大，“日本……日本人……进村了……见人就杀……见人就杀啊……我爹呢！”
李铁林抓住他的肩膀，大声问道，“你看到我爹了吗？”
“大山哥……大山哥他……”李二狗的呼吸急促起来，“为了……为了掩护我们……他……他一个人……把日本人引开了……他人呢！”
“他……他往村东头的林子……跑了……日本人……都追过去了……枪声……枪声停了……”李二狗说完这句话，头一歪，气绝了。
“二狗叔！”
李铁林抱着李二狗的尸体，仰天长啸。
“日本人……杀人……见人就杀……”破庙里，一个刚逃出来的乡亲，抖得像筛糠一样，语无伦次地重复着。
“俺亲眼看见了……王屠户……被日本人拿刺刀……活活挑死了……还有……还有三婶……她抱着孩子……鬼子一枪……娘俩都……火……火是鬼子放的……他们把人……赶进屋里……烧啊……”一个又一个噩耗传来，破庙里，哭声震天。
李铁林松开李二狗，缓缓站起身。
他一言不发，走到庙门口，拿起那杆老猎枪，又把那袋子弹和手榴弹，牢牢地背在了自己身上。
“铁林！
你要干啥！”
张氏看他那样子，吓坏了，扑过来抱住他。
“娘，你放开我。”
李铁林的生意冷得像冰。
“我不放！
你爹己经回不来了……娘不能再没有你啊！”
张氏哭得肝肠寸断。
“我爹……可能还活着。”
李铁林一字一句地说，“我要回去……找我爹。”
“你疯了！
日本人还在村里！
你回去就是送死！”
族长也吼道。
李铁林推开张氏，目光扫过破庙里一张张绝望的脸。
“我爹是为了救乡亲们才回去的。
现在，我要回去救我爹。”
他不再多说，大步流星地就要往外走。
“铁林！”
张氏再次扑了上来，这一次，她死死地抱住了李铁林的大腿，“娘求你了！
你别去！
你给李家……留个后啊！”
李铁林停下了脚步。
他看着抱着自己大腿、哭得不成人形的母亲，又回头看了一眼村子方向那冲天的火光。
“娘……我……铁林，你听娘的……你爹……你爹他……他回不来了……”张氏哽咽着，“你爹是条汉子！
你……你不能让他白死啊！
你要是也死了，娘……娘也不活了！”
李铁林看着自己的娘，这个一辈子没出过村子的女人，此刻正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想留住自己唯一的儿子。
“轰——！”
村子方向，又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，火光更亮了。
李铁林慢慢地蹲下身，扶起自己的母亲。
“娘，我不去。”
他把母亲扶回角落，自己则又走回庙门口，像一尊石像，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片火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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