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同被投入熔岩,又瞬间冻结,顾长生的灵魂在极致的痛苦中猛然惊醒。
他(或者说,顶着“陈观”皮囊的顾长生)猛地睁开了眼,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剧烈收缩。
胸口处传来的撕裂感最为尖锐,仿佛还残留着被利剑贯穿的冰冷触感。
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,每一寸肌肉都酸软无力,沉重的枷锁感遍布西肢百骸。
他艰难地转动脖颈,这个微小的动作牵扯着伤口,让他倒抽一口凉气,眼前阵阵发黑。
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。
映入眼帘的,是陌生的、布满灰尘的木质房梁,角落里一盏油灯顽强地跳动着豆大的火苗,将微弱的光晕投在斑驳的墙壁上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草药味,混杂着陈年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息。
这里…就是陈观记忆中的陈家旧宅?
那个己被灭门、只剩残垣断壁的家?
“醒了嗦?
感觉咋样,是不是像被十头牦牛踩过一遍,然后又扔去滚了趟刀子山?”
那个熟悉的、带着浓重重庆口音的腔调在脑海深处响起,带着几分戏谑,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佩灵的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不少,仿佛就贴着他的耳根。
顾长生想开口,喉咙却干涩得如同龟裂的土地,只发出沙哑的“嗬嗬”声。
“莫急,莫急。”
佩灵老神在在地嗦,“你这副新身体,重伤加失血,魂魄和肉身还在磨合期,能喘气就不错咯。”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轻微的、带着迟疑的脚步声靠近。
顾长生艰难地侧过头。
只见一个身形单薄瘦弱的少女,正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,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。
她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,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裙,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嘴唇也缺乏血色,一副久病缠身的模样。
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,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琉璃,清澈、明亮,此刻盈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和…一丝怯生生的喜悦。
正是陈婉。
根据陈观的记忆,这就是他拼死也要保护的妹妹。
“哥…哥哥?
你…你终于醒了?”
陈婉的声音很轻,带着病弱的气短,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顾长生的心。
她将陶碗放在床边的柜子上,里面是黑乎乎、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。
她伸出手,想碰碰他的额头,又有些不敢,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。
“你昏迷了一天一夜…我…我好怕…” 她的眼圈瞬间红了,声音带上了哽咽,“那天看到你浑身是血倒在门口,我…我差点以为…”记忆碎片汹涌而来——天剑门修士狰狞的面孔,冰冷的剑锋,以及少年陈观倒下时,看向宅邸方向那最后的不甘与牵挂…从现在起,我就是陈观。
顾长生在心底再次郑重立誓。
这不仅是一份契约,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,眼前这个女孩的安危喜怒,己与他紧密相连。
他努力压下喉咙的不适,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,用这具身体原本的声音,沙哑地回应:“婉婉…别怕,哥…没事了。”
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刚积攒的一点力气,说完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,胸口的伤处痛得他蜷缩了一下。
陈婉见状,再也顾不得其他,连忙上前,用她那瘦弱的胳膊努力扶住他的肩膀,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,动作生涩却充满关切。
“哥,你别动,别说话…快,先把药喝了…” 她端起药碗,用一个小木勺,舀起一勺,仔细地吹了吹,才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唇边。
药汁极其苦涩,难以下咽。
但看着陈婉那专注而担忧的眼神,顾长生(陈观)没有任何犹豫,配合地张口,将药汁吞下。
一碗药喝完,陈婉细心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替他擦拭嘴角,然后又替他掖了掖那床破旧却干净的薄被。
“佩灵,”顾长生在脑海中急切地问道,“婉婉她…她的病…看到了吧?”
佩灵的语气难得正经,“‘灵气枯竭症’,这女娃子身体像个漏勺,根本存不住灵气。
玄仓界这点稀薄的灵气,对她来说非但无用,吸入后无法留存,反复冲刷经脉,反而更像是一种折磨。
按这个速度,最多半年…”半年!
这个词像一把冰锥,狠狠扎进顾长生的心里。
他刚刚承接了这具身体和这份责任,就要面临如此残酷的倒计时?
“有没有办法?”
他追问,灵魂都在震颤。
“办法嘛…倒也不是没得。”
佩灵沉吟道,“要么找到能补充本源、固本培元的天地灵物给她吊住命,要么…就从根本上解决问题。
根据陈观的记忆和老子我的判断,根治这病,需要一种名为‘凝神花’的灵药。
但这玩意儿…”他顿了顿,吐出残酷的事实,“在玄仓界,己经绝种几百年咯。
据说,只有传说中的‘万法星域’才有。”
万法星域!
又一个沉重的词汇砸来。
陈观的记忆里只有模糊的传说,佩灵的语气却充满笃定。
内忧外患,层层加码。
自身的重伤,妹妹的绝症,遥不可及的上界,以及隐藏在暗处、随时可能再度出现的灭门仇敌…“哥…你怎么了?
是不是还很痛?”
陈婉见他久久不语,脸色变幻,不由得更加担心,小手轻轻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、略显冰凉的手指。
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和依赖感,让顾长生(陈观)猛地回神。
他反手轻轻握住妹妹的手,尽管这个动作让他胸口闷痛,但他握得很稳。
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,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坚定而可靠。
“婉婉,别担心。”
他声音依旧沙哑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哥会好起来的。
你的病,哥也一定会找到办法治好。”
陈婉怔怔地看着他,哥哥的眼神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,少了些少年的跳脱,多了种难以言喻的沉稳和…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她用力地点了点头,眼中噙着泪花,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:“嗯!
我相信哥哥!”
望着妹妹信任的眼神,顾长生(陈观)的心中,那属于风险管理师的冷静分析,与少年陈观的执念和责任感,彻底融合。
地狱难度的开局?
不,这只是挑战清单上的第一项。
他轻轻握紧妹妹的手,也握紧了在这个陌生世界活下去、并要活得更好的决心。
这盘棋,他接下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