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默是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周三清晨，发现自己能看见那个倒计时的。

意识刚从混沌中浮起，眼皮尚未完全睁开，一组猩红色的数字，如同烧红的烙铁，蛮横地印刻在他的视野正上方：

73：00：00：00

小时、分钟、秒，毫秒……冰冷，精确，无情递减。

“什么东西？”他嘟囔着，以为是熬夜写代码后的视觉残留。他用力揉眼，闭上，再睁开。数字依旧。他猛地坐起，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紧，恐慌如冰水泼面。他冲进洗手间，用冷水猛泼脸颊，抬头看向镜子——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，而那串该死的数字，就悬浮在镜中影像的额前，像一个恶毒的诅咒。

“滚开！”他对着镜子低吼，一拳砸在洗手台上，指骨传来的剧痛让他更加清醒，也更加绝望。不是梦，不是幻觉。

72：23：58：17

时间在流逝，毫不停歇。

他跌跌撞撞回到房间，试图忽略那数字，像往常一样准备上班。但无论他看向哪里，那血色的倒计时都如影随形，提醒着他生命的尽头。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淹没了他。他才二十八岁，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，他还有那么多计划，那么多“以后”……
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抓起手机，想要搜索“眼前出现倒计时幻觉”，却因为手抖得厉害，手机滑落在地。他弯腰去捡，视线扫过窗外，整个人如遭雷击——

楼下街道上，行色匆匆的路人，大部分人头上一片空白，但偶尔有几个，头顶悬浮着长短不一的蓝色数字！一位遛狗的老人，头顶是10：00：00：00左右；一个奔跑的孩子，头顶是鲜亮的85：00：00：00……

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！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能力！他能看到生命的余额！

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实质的生理反应。他冲进卫生间，趴在马桶边剧烈地干呕起来，胃里空空如也，只能吐出酸水，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。他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，背靠着墙壁，浑身发抖。

“为什么是我？我做错了什么？”他对着空气嘶哑地质问，回答他的只有那沉默而坚定的数字跳动：72：22：15：08。

浑浑噩噩地来到公司，他像一具行尸走肉。部门经理老王挺着啤酒肚走过来，习惯性地敲打他的桌子，唾沫横飞：“陈默！昨天那个BUG怎么回事？今天下班前必须搞定！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偷懒……”

若是平时，陈默会唯唯诺诺地应下。但今天，他抬起头，看着老王头顶那蓝色的、还有大约十五年的数字，再对比自己视野里那刺目的、不断缩减的红色，一种极致的讽刺和愤怒猛地窜上心头。

他“霍”地站起身，椅子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声响，引来整个办公区的侧目。

“下班前？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，指着自己眼前无形的倒计时，尽管别人看不见，“我的生命都只剩下七十多天了！你还跟我谈下班前？！去你的BUG！去你的加班！”

他像疯了一样，猛地将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全部扫落在地！马克杯摔得粉碎，咖啡渍溅得到处都是。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，他红着眼眶，像一头被困的野兽，声音带着哭腔和毁灭一切的冲动：“我不干了！我什么都不要了！听见没有！我不干了——！”

吼完这一句，积压的绝望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，他浑身脱力，泪水终于决堤。他不再看任何人，踉跄着抱起那个只装了几件私人物品的纸箱，在一片死寂和同情的、愕然的、看热闹的目光中，冲出了公司。

阳光刺眼，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，泪水模糊了视线，那血色的数字却在泪水中愈发清晰。

72：21：45：33

世界依旧喧嚣，但他的世界，已经崩塌。